一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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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优】镜棘

 
 
非原著向的奇怪脑洞。一个具有深刻教育意义的故事。(doge脸)
 
 
 
——

  
 
◆镜棘
 
 
 
00.
   
  
夜色降临的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当天音优一郎将头侧靠在无轨电车透明的窗上时,从里往外望去所见的只有墨色的暗潮中流旋搅动的五颜六色的星点,公路上疾驰的汽车拉响了长鸣的喇叭声,无数人齐齐演绎的喧嚣吵闹开始放送。生活的美妙才刚刚溢出诱人的香气——那不是家常米饭的味儿,也不是余温尚存的印刷纸的味儿,而是类似Rose otto、酒精或者烟草那种难以抵挡其魔力的足以麻痹神经的香味——我们可以料想今晚又会有多少的金色酒液被倾倒在性感女郎雪白的胸脯上,音乐厅里大提琴原本易致人抑郁的音色都变得活泼,女孩儿带花褶的衣边裙角肆意飞扬,兴头冲到高处时的人们欢呼着把标榜身份的贵重IDcard扔进金鱼缸里,连街角的乞讨者都要对着都市领导人的画像破口大骂并在没人目击之前率先撕掉那张无用的纸。夜晚像一张遮挡容貌的面具,或者说是那面隔离观众和演员的帐幕,掩盖朦胧夜色中有谁无意中露出的尖利獠牙,黑暗催发了畸形抑或绚丽的欲望的滋生,给了人们肆无忌惮的勇气,可以毫无顾忌地堕入由名为纸醉金迷的丝线所织成的罗网。

 
在给人以无限想象空间的暗幕中摸索的目光由深渐浅,优一郎将远抛的视线徐徐拉回,窗外的灯红酒绿随之淡去,光滑的窗玻璃上隐隐浮现出他五官的轮廓,以至于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一整张略微衔上疲惫意味的脸,那双在周围光源稀疏的环境下显得有些黯淡的绿瞳被嵌入了各色燃烧着的辰星,它们游离着灵动地散落分布,优一郎用自己注视的目光化作银线将它们串联而起。接着他难耐地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今夜月鬼市的疯狂也依旧与他无关。

 
破土的困意勃发。撑起下巴好让自己稍微瞌睡一会儿,他尝试半阖着眼睛,周围的一切就都变得模糊起来,在他就要不小心一脚踏过梦乡之门的时候,一旁穿着校服的两个女生的谈话声却硬是把他从那里拖了回来。

“听说了吗?最近108时区好像不是很太平哦。”个子高挑、脑后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对她身旁的女伴说道。

“诶嘿——?”散发的女孩儿用夸张的语调唏嘘着,“108时区何时太平过了哦?这次是什么?难道又是毒品交易集团有了什么大动作?”

 
108时区居民区住民天音优一郎闻言郁闷地耷拉着眼皮。
 

“不是不是!这次更有趣哦,猜猜有人在那里目睹到了什么?”

 
“哪里猜得到啦。”女伴捂着嘴笑。

  
“提示——跟八年前的那个案件有关!”

 
“难不成是——?”

 
“吸血鬼!”两人同时喊叫出声。
 

108时区出现了吸血鬼?这听起来像是出于玩心发作才有的日常八卦话题,优一郎想。不过两个女孩还是继续絮絮叨叨地就吸血鬼的容貌特征等兴奋地交换见解。欢声笑语中一旁的优一郎蹙起眉,他不得不对两个女学生所说的传言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毕竟本地新闻频道并没有进行什么相关报道,况且这种说在月鬼市的某地看见了吸血鬼的传言也不是头一次出现了。

 
是第五次?不,第六次……?优一郎自己也不大能确定,反正次数多到令他感到厌烦的程度就是了。

 
车身摇摇晃晃地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颠簸间他忽地抬起头看向正在谈笑的两人,又在她们注意到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之前朝着窗户侧过了脸。外面依旧是暗明分明却显得无比模糊的景色,他无心欣赏辨别,余下思维停滞在一个莫名的点上。

 
那个女学生用稍尖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很容易听清而且似乎有绕耳回响的效果:“书上说吸血鬼的力量是人类的七倍,而且都长得很好看哦!可以的话真想亲眼见识一下呢。”

 
可以的话。

 
真想亲眼见识一下。

 
明明知道八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那个在洁白无瑕的墙上泼满红色的血的惨案。

 
就是因为吸血鬼。

 
无数未能被超度的亡灵至今仍诅咒着这个都市。

 
可即使是这样。

 
——人们依旧憧憬着据说非常强大、而且异常美丽的吸血鬼。

 
但是,非常遗憾,真正的吸血鬼啊,可是出乎人们意料的——

 
“丑陋。”优一郎无声地张合着嘴。

 
电车的报站提示音这时突兀地响起了,车身稳下来后门“哐当”的一声在他面前打开,优一郎站起来把IDcard塞进上身衬衫胸口处的口袋里,接着就飞也似的跳出了车。

 
深呼吸了一回后睁眼就看见一盏路灯投下的暖光照亮了写着“108号站点”的指示牌,优一郎走上前去后没有顺着路牌的方向走进通向繁华带的路口处,而是一如既往拐进了另外一条小路里,还一边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电子邮箱里的信件。在这条一般连流氓地痞都很少出没的幽径里穿越一片片荒败的废墟他倒显得很熟练,按键的嘟嘟声清脆又成串齐响,他用拇指飞速地打字回复邮件,幽蓝的冷色荧光在夜晚时分把他的脸映得醒目。
 

回复完刚收到不久的信件后他刚好走到一个无灯区的入口,他把目光从手机屏面上移开,抬头细细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从这里往右直走穿越商业区不出意外二十分钟后可以到居民区,但是直接通过无灯区走回家的话五分钟就可以到达,毕竟无灯区绝对不会有成群人流的阻碍,平时他都是在傍晚夕阳尚且眷恋大地的时候轻松地走过无灯区回家的,但手机上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今天他打工的那个咖啡店的生意比平时好所以难得延长了工作时间,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肚子很饿——总之现在算是很晚了。

 
反正用手机照明也是可以的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放弃了犹豫,借着手机的光直直地踏进黑暗地带。然而不紧不慢地刚走了几步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这夏天的夜里他居然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不过他马上用所谓心理作用的解释说服了自己。

 
改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前进,暖烘烘的微风缓缓地拂过他的面,驱赶掉了来历未知的寒意,又令他有了一种身体正处于蒸笼之中的错觉。一鼓作气走过了大半的路程,环境因素影响之下一直悬着的心也随之平复了下来,周遭只有鞋子踩地发出的轻微的声响,充作手电筒的手机却很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种和谐。欢快的铃声大作,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来转过手中的机身查看碍事的来电人。晃眼的光中“一濑红莲”几个字伴随着闹腾的铃声浮在屏幕上,优一郎半眯着眼睛辨认出后顿时没了脾气。他挪动拇指打算按下接听键。
 

然而就是这一瞬。

 
因为没能听到暂停留时被铃声覆没的粗重喘气声。

 
也没能看见无防备时被黑暗遮盖的尖利獠牙。

 
就是那一瞬间——手机猛地从手中脱落。

 
一只手在黑暗中从他的背后突然出现,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后颈把他整个人用力推往离他一米多距离的墙,没能劳劳抓住的手机向上斜抛出去后转眼间轨迹便变成了一条向下的弧线,过程中完美地一百八十度翻了个身后立马摔落在地——“咔哒”——清脆的碰撞声响起的那一刻优一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侧过脸去挡住了撞上来的墙面,才不至于马上头破血流直接失去意识昏倒过去。但实际情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侧脸与墙接触的瞬间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让他的大脑里只剩下一阵阵的轰鸣声,两耳听觉几乎要完全丧失。袭击者从背后扼住他的后颈把他死死地摁在墙上,粗糙的墙砖让他左边的脸磨得生疼,暂且先不论程度,反正破相是一定的了——“该死那人怎么还在加大手上的力气”——还真是可惜这面墙太硬没办法让他的脸侧直接被挤压到埋进水泥里头去。皮肉跟墙被迫较劲的感觉真不好受,他能感觉颧骨外的皮肤已经开始渗血,但是他动弹不得——那只手的主人力气奇大,而且在他稍微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意外发觉掐在后边脖子上的手似乎带着手套。

“……有预谋的作案吗?”优一郎不免有些绝望,但疼痛令他暂时无法吐出什么字来,只能咬着牙缓神,然后他终于听见了身后那个凶手发出的粗重的喘气声了——哼哧哼哧哼哧——急促得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不过那是因为紧张还是突发疾病什么的都无所谓了,总之他不能任由他摆布,谁知道这个带手套的袭击者会做出些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来呢。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直接用自己的手拽那人的手挣脱束缚显然是不够明智的,因为这样要求反击要够快,不然一旦这动作有所滞怠,袭击者就会马上采取防备措施,只需简单预测就知道他们的力气差距相当大了。那么只能……他把手掌贴在墙上,一点点往上滑。
 

所有的思考和反应其实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虽然不明白那个袭击者为何没有马上实施暴行,优一郎还是用双手抵着墙想借力往后撞去做点什么像样的反抗,可是那人却用另一边的手开始粗暴地扯他衣服的后领。

 
……不会吧?难不成是什么性饥渴的变态?这个想法让大脑有一瞬停止了转动。然后,很快地,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突然碰在他的肩膀上。那种像被针戳到却没能刺破皮肤的感觉出现在两处,位置很接近,不多不少刚好是两颗犬齿的距离,这时他终于自目前的迷局中顿悟过来了。

 
——这是吸血鬼!传言是真的!

 
这种情况容不得一秒的犹豫,他甚至没有去留意自己在八年后终于再一次遇到吸血鬼时的心情,就用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去推墙,顺便支起膝盖让腿向后踹,可惜这个举动并没有收获什么像样的成效,他居然毫无悬念地失败了,最多也就移动了一下被钳制的位置,不过那个吸血鬼却不知为何停止了动作。一阵头昏眼花中吸血鬼的牙齿离开了他的肩膀处,但是喘息反而比先前更加剧烈。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报复,但是大脑开始缺氧了,优一郎只感到那只吸血鬼突然在他身上摸索,最后在他胸前一阵扒拉,他因为被掐得整个人都胡里花俏就没有什么精准的感知,只明白那个吸血鬼在几乎搜查了他全身之后就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被称为在黑暗中诞生的存在从此隐没于夜色之中,优一郎确认那只吸血鬼莫名其妙地跑掉了之后用力按着自己的后颈蹲下来大口喘气,脖子没有断掉真是奇迹,但是估计那样大的力气会在皮肤上造成类似抓痕的淤青。脸上黏糊糊的一片湿热,他用手掌捂着左脸站起来,不出意料马上出现了直立性低血压的症状,眼前一片天昏地暗,他有点踉跄地跌过去用另一只手捡起躺在地上的他可怜的手机——翻盖和机身已经彻底分家了,屏幕损坏,裂纹还分布得很有艺术美感,像在屏面上开出了一朵冰花。

 
糟糕透了。从他的脸上传来一阵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刺痛感。

 
月光终于脱离了墙面的阻挡,悄悄地溜进幽暗的地带来了,落得满地银霜。夏夜的氛围温馨祥和又美好,他却在这个不寻常的夜里参与到了月鬼市的热闹与疯狂之中,优一郎在这种自嘲式的想法中迷迷糊糊地走回了家。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

 
公寓二楼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似乎有些损坏,一闪一闪的煞是晃眼,优一郎一手捂脸,一手伸向上衣的口袋想掏出那张IDcard——作为积极响应政府号召过上一卡通生活的好市民,他的IDcard也相当于一张IC门卡,就是说,他可以拿着他的身份证开家门的锁,只需要输入密码通过验证,就能进去里边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但是呢,今天可能有点儿特殊——他找不到他的IDcard了。接着他想起了那个在他身上一阵摸索的吸血鬼。

 
按道理他该暴跳如雷才是,对,以天音优一郎的性子来说确实该这样。但是另一方面来说他又太疲劳了,连生气都做不到了。又脏又饿又累,本来不应该是思考先洗澡先吃饭还是先睡觉的时候吗?但现在他被关在外面了。顺着门颓唐地滑下来坐到地上,物极必反,他心里倒是从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时候如果要有一首背景音乐来衬托他的悲凉处境,那该是《二泉映月》。

 
仔细想想其实那张平时都不怎么去关心的IDcard有无数的别称和用处,比如公交卡、刚才说过的IC门卡、月鬼市市民证,还有月鬼第二中学学生证……这么说来他明天很有可能会被学校的文明监督部的三宫三叶找麻烦。

 
这宁静仿佛没有了尽头,感应灯彻底暗了下去。发过呆后优一郎拍拍大腿站了起来,一用力跺脚楼道灯就颤抖着重新亮起,他走下楼去不停地敲房东的门,这样是为了防止她对访客视而不见。直到门里走出一个叼着烟的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

 
“房东太太,晚上好。”一见到盛气凌人的女房东他就反射性地唯唯诺诺起来。

 
“干什么?!……哦,你?交房租?”女人用双指将还冒着呛鼻白气的香烟取下夹在中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没。”优一郎还是用手遮着脸,这动作让那个女房东表示出一脸的莫名其妙,以为这个不知好歹的男孩是在嫌弃她吸烟,优一郎这时就只好把手放了下来显现出伤势严重的脸侧:“那个……如你所见,我被抢劫了。房卡也……总之,我想借一下公寓通用的射频卡。”

 
女人的脸抽动了一下,她狠吸了一口烟,再把白雾吐到优一郎脸上:“借什么借?租!权限范围由我说了算!钱等下个月和房租一起算!”

 
优一郎禁不住地咳嗽了几下,继而接过了房东从兜里掏出后扔给他的卡。他由衷地表达了感谢,同时一双眼睛偷偷摸摸地往房东屋里瞟,意外地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看似礼貌性地开口问了句:“君月和未来不在家吗……?”

 
女房东掐灭了烟头,将额前凌乱的长发撩到脑后,一反常态地紧抿着嘴唇,样子说不出的落魄。“下午放学那会儿未来病发了,她哥哥送她去了医院,刚刚才打电话来说没事了。不过得住几天院观察病情再次恶化的可能性。”

 
优一郎感到震惊,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会没事的。”他只能这么出言安慰。

 
“先管好你自己吧,看看你这张脸!”女房东又恢复了刚才那种状态,“不过我这里最多的东西就是药,外用的也不少。”

 
优一郎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捏着射频卡谢绝了她的好意,接着重新走回家门前。虽说事情一波三折,不过他还是为能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洗个澡而感到无比欣慰,说他在逃避现实倒也没错,可现如今他也确乎需要逃避一下现实,才不会显得太凄惨。

 
该死的一卡通生活!他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一边擦头发还不忘一边咒骂。

 
洗完澡他想该是干正事的时候了,手机坏了,他本想用座机给红莲打个电话,但他猛然发觉自己根本没记住过他的手机号码,这预示着他必须亲自去都市防卫科走一趟。走之前他好歹是鼓起勇气照了一回镜子,左半边脸简直不堪入目,血污被洗去后已经看不出到底是撞伤比较严重还是擦伤比较严重,颧骨处肿起一块来,大大小小的淤青伴随着擦伤刮痕,有的上面还没来得及结痂。幸运的是没有伤到眼睛。他想着等下回来后再用冰敷一下,当下还是没做什么处理就出了门。

 
难得打一趟出租车去月鬼市都市防卫科的办公点,他一路用手遮着脸对着车窗好似在顾影自怜,只是他这才慢慢发觉做面部表情是会有疼痛感的,于是一直保持着面瘫状态至站到一濑红莲面前把手移开。

 
“哇靠……?你这是怎么了?”红莲被他吓着了,差点没把手里的文件扔到地上去。

 
“我来报案,我被恶意袭击了。这是证据。”他面无表情地用手指了指左脸。

 
“哦……触目惊心。”红莲总算找到了一个比较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但是报案请去刑侦科。我很忙的。非常感谢。”

 
“袭击我的是吸血鬼。”这种时候优一郎显得异常认真,“虽然当时没能看见他的样子,不过我可以如此断定,毕竟他差点就吸了我的血。这样你还说不归你们管吗?”

 
“啧——凭什么吸血鬼犯案就得让我们来管事啊?我们只是负责看守的好吗?……真他妈的烦死了。不过真够巧的,那时候我打电话给你也是因为吸血鬼。话说你没接电话就是因为被袭击了?你当时在干什么?”

 
优一郎把当时的状况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了一遍,红莲听完皱了皱眉:“明显的判断错误啊……当时你该用手肘使劲锤他眼睛。”这话惹得优一郎不耐烦地拍打红莲的办公桌:“这不是重点好吗?刚刚你说打电话给我是因为吸血鬼,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嘛……”红莲曲起食指顶在鼻子下方,表情凝重,“最近有吸血鬼混进了月鬼市。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没想到这么不巧你刚好就碰上了。”

 
“吸血鬼?混进了月鬼市?”优一郎突然有些激动起来,“跟八年前的案件有关系吗?”

 
“你问我我问谁?鬼才知道那些大型蚊子在想什么。不过很快新闻节目就会公布吸血鬼入侵的消息了,可能就在今晚,记得留意一下。你报的案情我就不做登记了,本身有吸血鬼正在108时区溜达已经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况且你要是真报了案,很可能就会被迫接受采访——这种情况你懂的吧?跟八年前差不多。”

 
“嗯……谢谢提醒。但是那个吸血鬼把我的IDcard给抢了,老实说自那以后我都有种生活无法自理的错觉。”

 
红莲停下捏着笔的一端敲桌子的手,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我没听错?吸血鬼把你的IDcard抢了?这个倒挺新鲜,我可以把这个当成笑话讲给我的同事们听吗?”

 
优一郎有些不高兴了:“随你便。反正这是事实。”

 
“好吧,不过仔细想想也这不是没有任何道理的行为。说不定吸血鬼在混入人类社会后受到启发了。”红莲确切是在认真考虑了,“我是说,他很有可能会用你的IDcard做点什么,比如搭乘交通工具之类的——毕竟这方面用途不需要密码,你的卡安全性算高的。如果他真是想用这张卡的话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一旦这张卡在丢失后有被使用的数据记录,就可以抓住这个吸血鬼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现在你还是申请补办一张IDcard吧,办理下来时间少说也要一个月,我给你开张临时证明吧,可以当普通身份证使用,有一个月的使用期限。”接着红莲撕下一张带有条形码的纸在上面开始填写。

 
优一郎想到事情好歹算是解决了,多少感到有点安慰。“身份证要是只做身份证就好了。”

 
“很久以前手机也只作通讯用。一卡通一方面是很方便没错,但是归根究底是一种让使用记录强行绑定个人信息的方式,只要你用IDcard做事,关于你的行踪事迹没什么是政府不知道的。这是在科技允许又使用方便的情况下诞生的制度,其实倒也合情合理。不过人完全活成一串数据了嘛。”红莲说完后端起水杯,用另一只手把证明递给他,“这是纸质证明,不能当消费卡用,之后一个月乘电车尽量搭伴吧。但是最重要的,这张证明可以让你按照惯例在银行领到月额社会救济金。”

 
“知道了。谢谢。”

  
“对了,有件事忘记说了。”红莲放下捧在手中的杯子,把一张纸从一叠杂乱的文件中抽出来拍在桌子上,示意优一郎自个儿拿起来查看一下,然后才接着说了下去,“你上次申请要游览百夜私立医院的事,被上层的人否决了。”

 
优一郎捏着申请书的两个角,脸色有点难看,即使他知道这是概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的结果。“才不是要去游览……。”他将纸张重新放回桌面上滑向红莲那侧,语气中似乎带着恳求,“我知道那里确实是一级禁地,但是我必须尝试从它那里找到些什么……这对我很重要。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红莲有些慵懒地靠着柔软的椅背,几个手指敲着扶手。“其实大佬们看都没看这张纸一眼……只听到我说是申请进百夜私立医院的文件,就想也不想地在上面签下否决意见了。你要知道,但凡关于这家医院,任何事情都没法通融。”说着他将椅子转了个朝向面对着优一郎,“不过恕我直言,我认为你还是别再去想关于八年前的案件的任何事情比较好。说到底那又有什么必要呢?过去的事既然无解,何不让它过去?你忘记了一些事,这反而很好。人总要向前走的,优。”

 
“……你不懂。”优一郎闻言低垂下头,压抑着暴动的情绪沉声说,“怎么能让它就这样过去?这样的话,我和那些局外人又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死了几百个人吗?’你让我也这么想吗?可是那里面有我的父母,也有我的朋友!他们死了八年了,但是至今都没有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我,我究竟又为何……苟活于世……”察觉到即将溢出眼眶的泪,他赶紧手忙脚乱地用手背去抹。

 
“啧,小鬼就是小鬼,说到底还是改不了爱哭的性子。”红莲满脸嫌弃地摆了摆手。“谁跟你说我这么想的?小鬼到了这种时候倒指责起我来了。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人总要向前走。……不过,你既然想那么做,就干脆去做吧……反正我是没那个闲心和时间管小鬼的事。”

 
优一郎忽而满怀希冀地抬起头:“……你有办法吗?”

 
“没有,我也就是个微不足道的都市防卫队的小队长罢了,能办到什么?这可不啊?完全不像你嘛,居然有个姓柊的任性朋友。”

 
“‘柊’……?啊,你是说筱娅能帮我?”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这么说的?你该去找个……”他停顿了一下,“……医生检查一下听觉有没有障碍了!”

 
“嗯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谢谢提醒!”优一郎摆出要小跑出门的架势,不料被身后的红莲揪住了衣摆。

 
“出去左拐直走就是医务科办公室,先管好你这张可怜的脸再去求别人赏脸!顺便告诉柊深夜,是我让你去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
 
 

  
   
从一脸笑盈盈的柊深夜那里出来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暖风。优一郎摸摸左脸贴上的医用纱布,感觉有些别扭。这次他没有选择招出租车了,他从都市防卫科的办公地点直接走到了繁华带,最后停在街头的一家快餐店门前点了一份套餐。实际上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又吃快餐?怪不得你长不胖。”将脑后的头发束成小辫子的男店员把装着食物的塑料袋递给他。

 
“哦,鸣海学长,你还在啊,现在都十点咯。”优一郎现场打开包装盒,一边咬汉堡包一边和鸣海真琴唠嗑,“报名参军的费用还没攒够?”

 
“靠自己攒当然需要一点时间了。不过大概也差不多了,就是履历方面还需要多加填充……话说你这脸怎么了?”

 
“没什么,被猫爪子抓挠着了。”优一郎把吸管插入一次性纸杯的盖孔中,望着不远处高挂着的巨大的LED显示屏慢悠悠地喝起可乐来了。

 
十点了,是晚间新闻开播的时间。

 
显示屏上画面切换,新闻女主持人神情严肃的脸跟往常一模一样,而下方出现了用鲜明的黄色字体标注着今日头条新闻的标题:

 
官方承认吸血鬼入侵我市  城市治安秩序如何维护

 
配图换成了西方广为流传的传统吸血鬼的形象图,接下来就是主持人播报的新闻正文:“柊家于今日公开承认吸血鬼已越过边防入侵我市,称由于镇守的士兵的疏漏,吸血鬼在近日突破了防守墙,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混入月鬼市。同时,于我市犯罪事件频发的108时区传出了有人目睹到吸血鬼在暗处活动的消息。对此本家发布了公告,内容大意为无论在何地何时发现吸血鬼的蛛丝马迹,都必须通过公共线路上报都市防卫科的工作人员,柊暮人中将也表示会对提供线索的市民给予一定的奖励,而且特意强调,如果有市民能够亲手抓住吸血鬼送至都市防卫科办公地点,本家会公开表彰并且授予该名市民编入帝鬼军的资格。

 
“实际上,关于吸血鬼入侵月鬼市,今次已不是第一次。曾经轰动一时的百夜私立医院案就发生在八年前,吸血鬼为向市政府示威,组织了以吸血鬼女王为首的一队精兵,从地下城桑古奈姆的暗道出发一直通往我市一家名为百夜的私立医院。该家医院虽为私立,但同时也是一个福利机构,收留了大量生病却无处可去的孤儿,相对应地也具有相当规模的医务人员。据说当时医院有两百名左右的工作人员与三百名左右的患者,吸血鬼以异常残忍的手段将他们几乎尽数杀害,仅余一名八岁儿童在都市防卫科的军人帮助下死里逃生。那么,此次吸血鬼的入侵又有何目的?市民们的人身安全该如何保证?下面我们有请从事吸血鬼相关研究的专家为我们分析问题和提供意见。”

 
接下来的内容优一郎没有兴趣听,他把只喝完一半的可乐扔进了垃圾桶里,还没打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了公寓。在一楼楼梯口徘徊的时候他想起了二楼楼道损坏掉的感应灯,于是对着电话亭想着干脆打电话给维修工来把问题提前解决了,因为这所公寓的住户用自己的IC门卡使用这里的电话是不用收取费用的。可惜的是优一郎将想法付诸于行动之后,温和的机器女声提醒他使用的卡并没有这个权限。

 
“‘权限范围由我说了算’……”他郁闷地想起了房东太太的话。懊恼之下他也只能挂好听筒回二楼去了。

 
楼道灯果然还是一闪一闪的,造成类似黑夜里的闪电出现时的效果。优一郎站在门前掏出了从房东太太那里租来的射频卡,熟练地插卡开锁,刚刚输入密码通过验证将门打开,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楼道尽头转角处传来的奇怪的轻微声响。

 
“是老鼠吗……?”优一郎小心翼翼地往尽头一步一步挪过去,微弱的灯光依旧一亮、一熄,明明灭灭,视野里的风景色调不断来回切换,让他莫名冒出了几颗冷汗。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短,可是非常不巧,就在他即将到达转角处的时候,感应灯却彻底暗灭了下去。

 
“是完全失灵了……?”他在黑暗里嘟哝了一句,随即放弃了查探又扶着墙原路折回溜进了家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一天里积累的所有疲劳都爆发了,他几乎是爬着回到卧室的。呈大字型躺回床上时,他没把床头亮着的灯关掉。他似乎有些惧怕黑暗了。
 

困意迅速涌动起来啃噬着意识,他立马陷入了梦境。

 
滴。

 
滴——

 
满鼻腔的来苏水味道。
  

这是记忆里懂事以来就一直萦绕在鼻尖的气息,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特质大概是那股催人呕吐的恶心劲儿,无奈它却无时无刻不潜伏在自己四周围——蠕动着软滑无骨的身躯,摇摆着灵活细长的舌头,在空气中叫嚣着翻滚着,只等着自己从漫长的睡梦中睁开眼睛,就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至,并且非得完完全全占据他的嗅觉才肯罢休,不会留给他呼吸其他带有自由味道的空气的余地,令他感到头皮发麻眼花缭乱。

 
不过这可恶的味道怪兽在昨天夜里居然还化作飞龙到他的梦里客串反派角色去了——这可不得了,他最怕的东西莫过于这头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了,除非停止呼吸,否则根本无法与其进行对抗,所以说惨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觉得就这个方面来说失败可以原谅也值得原谅,毕竟真正有血有肉的勇士总会有那么几样害怕的东西的,况且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年仅七岁的、确实还只是个孩子的天音优一郎,不情愿地在病床上睁开了眼睛。

 
首先入眼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优一郎每天入睡前都会在黑暗中祈祷它受到一些无妄之灾进而坍塌下来,可是照眼前这情形来看,他信仰的神肯定又在他许愿的期间睡懒觉去了,毕竟高高在上的神大人并没有那个闲时间管一个人类孩子的事呀。
  

话又说回来了,神如果睡着了的话,会不会做梦呢——这是个值得思量的问题,而且将会成为接下来他在输液期间用来打发时间的研究课题。现时他坐起身来,无精打采地掀开绵白的被单,露出的是身着整体呈纯白间夹天蓝色条纹的病号服的身体,裸露出来的皮肤因为常年没有接触阳光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色质,毫无生气可言,让他无法相信这样的皮肤下居然会有赤红的血液在汩汩地流动。医院是白色的天堂,在这里待得久了,怎么样蓬勃的生机都会褪色,就如他几近失了所有神采的绿眸。
 
 
他光着脚丫踩上如尸体温度一般冰凉的地板,跑到门边探头探脑地观察查房护士的动向,确定没有脚步声朝这边涌来以后他一溜烟逃出了自己的病房,无声地在走廊上奔跑。他要去找他的朋友们,他们在下面的那层楼。
 
 
从自己的病房到楼梯口到楼梯尾都没有看到什么人,是因为现在还很早吗?他不禁这样想。可是当他跑到第三层的时候却看见有好几个人往某个方向走,那确实也是他要前行的方向,于是他小跑着混到人群中,朝茜所在的307病房进发。身边的几个大人好似在交谈,他没多留意,只听到“死”“小女孩”之类的词汇从他们的口里蹦出。

 
毫无预兆地就走到了目的地,奇怪的是那几个大人也停下脚步来了,朝着病房内指指点点。优一郎看见307病房外挤满了人,他们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谈论声像苍蝇发出的嗡嗡声一样叫人心烦。优一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急躁起来,猫腰钻进人群的间隙中,匆匆忙忙地来到门前,踮脚想把那扇关上的门打开,可他刚刚用手触到门把的时候,门就从里边被拧开了。
 

脸被白色口罩遮住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推着手术推车的护士,推车上躺着的人被一条白布盖住了小小的身子和脸。

 
优一郎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好像连急救手术都没有做吧?啧啧啧,看来是真的彻底没救了,今年以来已经是第四个了吧?”身边的大人用好似讲一个笑话般的语气说着事不关己的话。

 
“……喂!等等!你们等一下!”优一郎揪住了一个护士的脚,“小茜怎么了? 她昨天还好好的!”

 
被拦住的护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跟前边的医生迅速对视了一眼,医生那张脸上仅露出的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显得无比深邃,优一郎看不懂他用目光给护士传递了什么信息,只知道那个可怕的医生绕到他面前俯身蹲下,拉开了他抓着护士的脚的手,一双不知做过多少手术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隔着口罩,他的话有些含糊不清:“小朋友,你是她的朋友吗?那么,就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去往天堂好吗?她能在那里找到她的父母,他们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再也没有病痛的生活。我们可以为她祈祷。”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几个护士已经把他在这个医院里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已经与他成为家人的女孩——推走了。什么幸福?什么没有病痛?优一郎只想起小茜现在也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温度比他此刻踩着的地板还要低。

 
医生见优一郎没什么反应,起身朝刚才护士走的方向离开了。

 
医院是白色的天堂。

 
医院是白色的地狱。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抬手抹了抹不受控制溢出眼眶的泪,优一郎这时既失了魂也落了魄。

 
行尸走肉般步履蹒跚地走回了自己的病房,护士长已经在那里摆好架势准备念叨了,他没心思听她讲那些无用的废话,反正他做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迷迷糊糊地躺回床上,手臂上传来针扎进血管的刺痛感,他却犹如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眼神空洞洞的,连眉毛都不因疼痛而皱一下。

 
他本该习惯的,他想。

 
因为就在上个月,凉太也像这样毫无预兆地走了。

 
或许——或许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但是说实话,对于死亡,他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甚至,他想到了可以用自杀来了结这没有指望的人生。

 
脑子里刚刚冒出这样危险的念头来,他就晕乎乎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晨,难得有阳光透过窗溜进了病房,优一郎当时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见到久违的金色亮束,他倒也没有什么心情去打招呼了,但他还是翻身下了床,与平时一样逃出了病房,并且习惯性地往307号病房跑。

 
到达熟悉的地点时他抬头往墙上望,307号病房门口挂上了写着另一个名字的铭牌,虽然优一郎没上过学所以不识字,但他还是认得小茜的名字的,不过现在她的名字已经被替换掉了。这种状态之下优一郎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面对朋友去世了这个事实,这让他再次感到无比难过。

 
——所以,是住进了新的孩子吗?优一郎将好奇的目光探进病房里,白色的房间被阳光映照得金灿灿的,纯白的病床上,也坐着一个有着金灿灿的头发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换上百夜私立医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此刻穿着像是校服的海蓝色水手服,后领的一角朝里翻卷,显得有些凌乱。他背对着优一郎将脑袋转向窗外,因此优一郎觉得这个孩子也许也像他一样喜欢发呆。兴许是门被风吹到了发出了“嘎吱”的响声引起了孩子的注意吧,他忽地扭头看向了门——于是目光得以与发愣着的优一郎交汇。

 
优一郎呆住了,他看到了那个孩子的眼睛——像天空一样澄澈的蓝色,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象征他向往的自由的颜色,点亮了这个纯白的世界。

 
医院是白色的天堂。

 
医院是白色的地狱。

 
可他却在地狱里遇到了一个天使。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后来他回忆起这个所有事物都在熠熠生辉的瞬间,明白的道理只有一个。

  
——人总是要到了别离的时候,才懂得相遇有多么不容易。
    
 
 
-tbc-
 
 
所以说,走夜路一定要小心。(一本正经)下一章可能又要画风突变了,大概是《我和吸血鬼的同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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